爷爷来信批评我了,说他真的不喜欢至今都还在坚持扯谎的孩子。一定是父母把对我的看法写信告诉了爷爷,怎么能这样?既然就连父母都坚信我的不诚,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坚守着自己的诚实?
高尔基的童年和契诃夫笔下的凡卡,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……走吧,沿着这条河水一直走下去,一直走到大海边,走进大海的最深处。
如果生命真能还原成蓝天白云,那该多好呵!
“沈铎!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做什么?”我万没想到,于丽会突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,她穿着新衣服欢天喜地的样子。对了今天是她的生日,她给我说过今天她的父母要带她到镇上去照像。
“你怎么哭了?”她惊呼起来,引来了她的父母。她的母亲说什么都不让我再一个人单独走,我真不明白那天我是怎样一步步地跟着他们度过的。
我发现我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的能力!
回到家里,由于我没有勇气拿出牙膏皮来换成钱,又引来了母亲的责骂。其实,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会挨骂,只不过要稍微好点。
在山上,我能得到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天麻了。
找到一窝天麻相当于父母一月的工资。天麻喜阴,常常生长在密草丛中。一杆杏红色的独茎,结着红色的花很美。采天麻最好是它们刚出苗时就找到,这样它们地下的茎块药效最好。出了苗的叫明麻,在地下没出苗的叫暗麻,开了花的天麻中间是空的,又轻又最不值钱。
一天,我跟着一个叔叔上山找天麻。
他又黑又瘦,也是成都人,大家都叫他钟天棒,他对我叫他钟叔叔很不乐意。“文绉绉的干什么?要叫就叫天棒叔叔。”由于他很会围着干部转,行动较为自由。他上山打的野味,既能讨好领导,又能改善自己的伙食,引得一些人羡慕不已。
他能带我上山,全仗着母亲的面子。在场里我的母亲几乎无人不晓,十分受人敬重。大家看到我都爱问上一句,你就是谢卿的儿子?都长这么大了!
天棒叔叔带了一把锋利的大弯刀,很多地方,我们都是用它开路前行。到了山里,用不着下雨,衣服都会湿,风吹起来能够透过。
我们终于找到一小片空地,我和他都坐了下来,掏出带在身上的干粮。我拣起一根枯枝无聊拨着四周的草,没想到竟带出了一个烤熟的洋芋。彝人爱带着生土豆上山,点燃一堆枯草放到里面烧,熟了剥皮就吃。
这里就有一窝已经烧好的洋芋,令我们大饱口福。
就在这时,我看到了一株刚出土的天麻苗,混在齐膝深的杂草中。我一叫,天棒叔叔也看到了。“不忙,我来帮你挖,你不会挖的,会弄断它。”我想也是,就看着他先把四周清空,然后小心翼翼围着苗尖挖。
他把天麻取出来了,有我两个拳头那么大。“你运气真好,可能有七、八两重,够你父母半月的工资了。”天麻一般成窝,我想再在附近找。他说不用找了,你看到的,我已经给了你,我现在要挖我自己的了。果然,他就从刚挖的土坑里掏,一摸就是一个,都是没出苗的暗麻,他把它们堆在坑边上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六、七个。按说这些也应该是我的,我想拣起来,他就毛了。
“说好这是我的了,放好。”
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欺负我,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?
“帮我守到,我再在附近找一找!”他去找是对的,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,我会拣起他堆在地上的天麻独自下山。我知道这是讨回公道唯一的机会。
我奇迹般地找回了家,反把他甩在了山上左右为难。
后来,母亲坚持要把一半的天麻送给他,他竟打死不要。
第十二章:子夜
队里有一间医务室,里面住着一个戴宽边眼镜的叔叔,也在接受改造。他有一个女儿,小名叫子夜,比我小两岁,刚刚上一年级。
她的沉静就象杳无音信的婷婷。她长而上翘的睫毛,小而挺的鼻梁处处招人疼爱。常常是我看着她,她看着我,相视一笑,心心相印。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在承担痛苦和悲哀的。但她明亮的双眸、浅浅的微笑肯定不属于死亡。
“你想过死吗?”
“不,我还要照顾我的妈妈和爸爸,他们都有病!”
我看着她清晰的呼吸,听着犹如小鹿奔过原野的心律。生命以自己的存在挑战着我的死亡原理。
我无力解释我面前的一切,我不得不感叹生命的神奇。
那是一个“六。一”儿童节,子夜穿得干干净净走进插满彩旗的校园。
她就要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了,她在学校里的表现无可争议,在入队的举手表决中,她是班上唯一的全票获得者。
但是,那一天面对队旗宣誓的名单里,没有她的名字。
我听到米娜老师还在和校长争执。“不是她的班主任,但是我还是要说,仅仅因为父母问题就取消她的入队的资格,无法让人接受。这会伤害一颗要求上进的心,也不符合政策。”
大会散了,子夜一个人倒在了操场上。
是米娜老师大无畏地把她抱进了校医务室。在我的心中,老师就是一座丰碑。那上面屹立着的是高尚的品质、善良而又勇敢的个性!
回到家,我把子夜的事向父亲说了。
面对我主动要说一件事,父亲立即放下了正在检修的仪表。还没听完,父亲就问:“现在子夜在哪里?”
“已经回去了,她不要大家送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