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十年成邑,百年成都。于是有了我们的传说和记忆。
我们的记忆,是对过去的总结更是对未来的期许。它有着史诗的品格和理想的光辉,传承的是我们成长的价值和生存的使命。
今天,生命的澎湃和心灵的颤栗,在人们追逐的视线之外,保持着自己高贵的缄默……正如历史在故纸之外、在已有之外、在现实之外。
有一种至高至上的力量在我们的认知能力之外,它要求我们信仰。有一种至简至明的真理在我们的心灵深处,让我们无法用事实去求证。有一种至善至美的梦想,引导着我们的心灵展开翅膀。
于是才有了赴死的勇气,于是才有了英雄的柔情,于是才有了无怨无悔的追求,于是才有了石破天惊的悲歌!
我们的梦想,起源于神秘的召唤。
我们的追求,根植于沉重的历史。
我们的记忆,复归于温暖的大地。
第二章:梅园
我的童年是在成都度过的。
在鼓楼街一个曾经叫住梅园的院落里,那里有严厉的婆婆和固执的爷爷,还有几十个形形色色的市民。
这原是一个满人王公子弟的公馆,大门外有拴马桩和一对半人高的石狮。穿过门楼就是一个很大的影壁,整块的大理石上只有一枝梅和一丛竹的浮雕。沿着中轴线共有三进,每进都是一个完整的四合院,最深处是后花园。
隐约记得后花园不大,但却有一座十分精致的木楼。那里木质的窗格间雕满奇花异草,与窗外的梅枝竹丛相映成趣。后来,一位老红军搬了进来,那道通向后花园的门就时常被锁上了。
偶尔,这道小门也会开。里面的花寂寞的开着,花径间找不到一片落叶。总是有一个不知停息的疯女人,在唱着自己家乡的小调。总是有一个颐指气使的高女人,坐在阳光下面翻着书。
奇怪的是院里的人从不谈论他们的生活,仿佛他们和我们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。
也许由于早产,我的身体一直很弱,常跑肚子。
那时还没有搬出去住的小姨,总是一边为我收拾搞脏的衣裤,一边死劲的拧我的大腿。不知不觉中我形成了一个很坏的习惯,夹屎!按理说我明知道这样会再次打脏裤子,并受到大人的责骂,为什么还会这样呢?不应该呀!
也许是怕呼唤正在做事的大人,也许是怕他们厌烦地说:真臭……真臭……
每次都是以为自己能克制住这种生理要求,结果是一次次失败,真无奈。为此,我没有少挨打。但是有谁知道,很多次我竟能把自己弄得冷汗淋漓!
到了三岁以后,我才勉强能够下地行走。终于可以自己入厕了,我却习惯成自然地认为,自己每次入厕都是在屈服,总认为自己的妥协十分可耻。
就是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?我想也许和潜意识有关吧?这是最初想控制自己生物属性的精神冲动?
我蹒跚学步的样子一定很可笑。
在很长一段日子里,我总觉得我的一举一动都有被人嘲笑的理由。我不知道正确的行为该是什么,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呆在某处不动。
没有男孩找我玩,就只好一个人做些翻绳或者剪纸的事,来打发时光。我观察过穿针走线,也认真地学过各种编织技巧,一些找我婆婆请教女红的姐姐们,总会好奇地翻看着我的作品,啧啧称赞不已。
那时,我十分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小女孩,以为这样就会带来关爱。看看四邻,哪个女孩没人疼,而调皮的男孩总是被骂成:“砍脑壳的!”,然后就是几巴掌打在屁股上,腾起一团灰尘。
我切实地想过做女人的一生,认为最痛苦的莫过于生小孩这个关口。可是,我可以不要呀,要一个小孩来象我一样,还不如不要。
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来!
又听到后花园里凄厉的叫声。
我常感到后花园的哪一处,还可通向一个地下室,因为有人说这里曾是中统的情报站,扣押过地下工作者,还有一个什么人被秘密地杀害在了这里。
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。几个男孩扮成特务,把一个女孩拖到天井里,要她把手举起来,抓住一根晒衣物的绳子。他们拣来一些树条,一边抽打一边要那个小女孩屈服。没有想到的是,那个女孩浑身被打起血棱,也没低下她的头,虽然两眼含满泪水……
我能这样坚强吗?
那个小女孩叫婷婷,就住在我的隔壁。穿了新衣服,有了好糖果,她总会跑到我们屋里来,又歌又舞。其它家境不如她的孩子,十分反感她的举动,我总是静静地看着她,想象她今后衰老的样子。
象她的奶奶一样,满脸都是皱纹,驼着永远都伸不直的背?
现在还清楚记得,她的奶奶每天坐在门外选米择菜的样子。她总是端着簸箕,一粒粒地捡着米中的石子和稗子,然后咕咕地唤起来,一点点地喂给鸡吃。有时,鸡也会争得打架。她心痛看着,不驱赶也不生气。
看着她开始升火了,四邻就知道又到了该做饭的时间。
我看过母亲年青时的照片,两条长辫垂在胸前,细细的睫毛向上翘着,显得既文静又调皮。爷爷常给我说起母亲小时候的机灵,那口吻小心之极,就象生怕话语一重就会伤了母亲似的。
我知道我并不讨人喜欢,爷爷爱我完全是因为他深爱着母亲。没有想到的是,母亲仅有的一次回家,竟一直和爷爷又吵又闹,看见什么都不顺眼都来气。也许是从一开始她就把我吓坏了,也许是出于陌生,我当时就是不喊她,也不跟着她走。